【艾耶雷克】日常002 生病的日子

醒來的時候他覺得有點昏沉，呼吸有些吃力，像是氣管被什麼阻塞住了，但又不是鼻塞，喉嚨也沒有問題。或許是昨天被煙嗆到的關係，他想，甩甩頭爬起身。

住的地方是住宅區的兩層樓建築，西式的洋房，前方有草坪。但他沒什麼打理，只有草實在長得太過囂張才會動用一下生灰塵的除草機。這原本是他父親的工作，他記得小時候每到周末就會聽見父親一邊哼歌一邊推著紅色的除草機揚起漫天草屑。

但那是小時候的事了。

安靜的街道沒有行人。他站在窗前觀望，視線從錯落的住宅縫隙間穿過，可以看見一點映著陽光的河面。那是穿越這城市的河流，有人說河流是城市的血管，他有些諷刺的想著，那麼人類就是造成血管阻塞的脂肪。

時間已經不早了，接近正午的陽光很強，即使還沒有到夏季，氣溫依然居高不下。他是不怎麼會發汗的體質，但也相對的容易中暑，好在他不是什麼喜歡戶外運動的人，多數時間寧願在速食店用垃圾食物打發時間。

換上外出的襯衫，他看看錶，計算出在社團的課開始前，還有時間能去便利商店買些什麼吃吃。

之前他為了家計接了高中和大學社團的講師，教學生畫畫素描，現在光靠神社的任務就已足夠餬口，這工作卻因為興趣而留了下來。反正一星期才三堂課，而且，他還真的有點想看看大學生活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那年他放棄了大學跑去神社，是因為覺得大學不能給他想要的東西。那些安穩平靜的生活什麼也保護不了，不過是一戳即破的泡沫，他想要變強、想要拯救更多生命，就算是一個也好，至少這世上就少了一個像他、或像他母親一樣傷心的靈魂；就算哪天必須親手殺掉親人或朋友也沒關係，至少這世界就少了一個像他父親一樣痛苦的靈魂。

今天的社團課程是市內高中的美術社，他教導那些初學者基礎的筆法，怎麼樣的光影才合宜、怎麼樣的輪廓才真實。頭越來越昏沉，連帶的笑容的弧度也有些無力，平常總是在教學時吵雜打鬧的學生似乎敏銳的察覺到這一點，今天格外的安靜聽話。

有個女孩子一臉憂鬱，他注意到了，但也沒有說什麼，倒是旁邊的同學偷偷過來告訴他，那女孩的家昨天意外燒毀了，還不見了一隻狗，她很喜歡那狗，所以很傷心。

一瞬間他覺得世界真是小，命運真是作弄人，可他不可能說出「不好意思啊你家是我......嚴格來說是妳那隻狗燒的，但那不是狗而是妖魔，妳也不用擔心，過些時候賠償金就會下來了，很快妳就有新家住了」這樣的話，只好沉默。

結束社團，他踏出校門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似乎不只是「被煙嗆到」的程度，除了昏沉無力之外，呼吸也越來越困難，而且發冷。大概是又發燒了，他猜測是昨天被灑水器淋濕惹的禍，這身體真是越來越破了，大熱天的淋個水就發燒，而且他也沒有拖久，一回家就換了衣服，這樣也能生病？

拖著步子走回家，他胡亂挖出櫃裡的成藥吃了就把自己摔在床上。沒有看醫生的必要，他常常生病，沒有成良醫倒是成了習慣，反正這種小發燒睡一覺就沒事了，不需要浪費錢去領些成分跟藥局成藥差不多的東西吃。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燒還沒有退，但至少呼吸不再那麼吃力。他把自己從床上挖起來，在冰箱找到幾塊吐司，連弄熱都懶就配著沒營養的電視節目啃了。

沒有開燈，開了燈會讓他覺得家裡太空曠，現在的他只需要電視螢幕映照出的一小塊空間就夠了。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他聽著無法被節目音效完全蓋過的隔壁家庭的笑鬧聲，撕扯了一塊硬掉的吐司。

他不記得上一次全家一起吃飯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父親一直都很忙，母親晚上也常常有工作，大概是因為作息時間錯開的關係，沒多久父母就離婚了。他只記得那天他們吵得很兇，然後母親炸掉了餐桌，推開一臉驚恐的父親跑了出去，第二天父親留下離婚協議書和房契，就此離開。

再次見到父親，是他15歲那年的春天，嚴格來說不是父親，是父親的照片。笑得和他記憶中一點也不像的父親的照片，被母親捧在手中，擺在白色的甕旁邊。

隔年，這個家就只剩下他一個。

母親帶著父親的骨灰，搬去了父親一直說著要帶他去的那個、傳說中擁有綠色的海的國家，偶爾會打電話、或是寄封信回來，大部分的時候都杳無音訊。他知道母親受了很大的打擊，就算離婚了，母親其實還愛著父親吧，但大概就是，裂開的鏡子再怎麼黏合，也都存在著醜陋的縫線。

他大概知道那種失去摯愛的痛，14歲的時候，他偷偷喜歡著的實習老師被妖魔殺死的時候，他也感受過類似的感覺。只可惜他不是老師的誰，就連告別式也只趕在三十秒內把對老師最後的記憶封存，全都寄託在插在相片前的那炷香上，連眼淚也不允許留下一滴。

所以就算母親告訴他，加入神社就必須要有哪天得親手殺死至親至愛的覺悟，他也義無反顧。

母親不得不擊殺變為妖魔的父親，所以才會如此告誡他。但是沒關係的，他還未體會到的愛情，早在那年秋天跟著老師一起埋葬，而至親，也只剩下母親一人，所以沒關係的。

在沒有其他人在的房子裡，伴著電視節目的罐頭笑聲，他在沙發上蜷成一團睡著了。電視的節目早已換過一個又一個，彩色的光線照在地板上，像是在織出一個又一個扭曲的夢境。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