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8日

【惡夢之街】07. you are not 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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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站在那扇鐵門前。

兩旁的守衛恭敬的行禮然後退開,我搞不懂身為一個被監視著的食客,為什麼能擁有這樣的待遇?明明沒有什麼特殊的能力,也沒有強大的背景,不過是個意外被救回來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路人,一無是處。

穿過熟悉的走廊,K拖著過長的衣袖蹲在樓梯扶手上。看見我走來,他揮了下手算是打過招呼,轉身跳下扶手,在落地之前就消失不見了。

這麼多年來,我沒有弄清楚過K到底是怎麼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只知道他也是晝行者。自我有記憶以來,K就維持著小孩子的樣子,早先他還會對別人說他是小孩的這件事生氣,現在倒是很會利用外表出任務。

K在成為K之前,有一陣子曾經負責照顧我。跟其他人不同,K接到任務的第一天就直接踢開我的門,一腳把我從床上踢了下來,喊著「好日子從此結束,現在開始你就是本大爺的奴隸」這種台詞,然後被老闆揪著後領摔在牆上。啊,那時候我還住在這間宅邸裡,比現在沒用一點。

不知不覺我也在這裡待了好幾年,久到差點忘記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還記得當年我跟老闆差不多大,還敢跟她吵吵架然後被過肩摔,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卻遺忘了我的存在。時間在我身上失效,像是個忘記上發條的時鐘,沉默的掛在牆上,看著下面的人庸庸碌碌。

三樓走廊最深處的門前,R一如繼往的站在那裡。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這孩子還是個小女孩,笑臉盈盈的衝過來,甜甜的喊著哥哥──下一秒忽然面無表情、單腳站立另一腳踢得老高,靴子上的刀尖直指我的眼睛。要不是老闆喊停喊得快,也許我這幾年就少了隻眼睛能用......說不定直接消失也不一定。

R對著我行禮,穿著仿軍裝制服的是R,穿著便服的有可能是二藍,這個差異我現在總算稍微能分辨──會笑的是R,喜歡薄荷糖的是二藍,喊我少爺的是R,喊我西法的可能是二藍。說得好像R人格分裂一樣,但這孩子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和人相處而已。

R有很多「模式」,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人溝通比較好,所以切換著各種性格。一開始我被這種切換嚇得可以,總覺得這孩子怪裡怪氣精神有問題,後來才知道這是她對重要的人的相處方法,不夠重要的她直接面無表情帶過。二藍是R真正的性格,不迎合別人、有自己的喜好,雖然面無表情語調沒有起伏,我卻覺得這樣的R比較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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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大門,巨大木質辦公桌後面坐著一個約三十歲的女性,她把玩著一根長煙斗,煙斗一下一下的敲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什麼事啊死老太婆?」我一把拉開桌子對面的椅子,把自己摔在上面。

我知道老闆對我有恩,不該這樣喊她,但我不想跟別人一樣喊她老闆,只好彆扭的叫她「死老太婆」,就跟她也老是叫我「臭小子」一樣,明明內容物的出廠年份都差不多。

「臭小子,不是早就叫你來了,拖這麼久!」

她摔了煙斗過來,看得出來不是很生氣,煙斗擊中門就掉了下來,要是生氣的話那煙斗會捅在門上。

「發生了點事......好了叫我來做什麼?」

我不想解釋,就算我不說,老闆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的情報網細密到我根本不想知道她都從哪裡得到這些消息,反正她也不會跟我說。

我知道她不想讓我淌組織的渾水,這幾年我都在外面逍遙度日,除了知道老闆勢力龐大以外,其他什麼都不了解。是很感謝她的用心,但偶爾也會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連門口的守衛參與的說不定都比我多。

「......你多久沒見到里約小子了?」她從抽屜翻出新的煙斗,也不點著就只是拿在手上。

「里約怎麼了嗎?」

這麼說來確實是好幾天沒見到了,但居所的東西都有使用的痕跡,我一直以為是出門時間都錯開了而已,難道是失蹤了?

「你......去把里約小子的東西收一收,他回去了。」

「......回去?」我一時之間沒聽懂這意思:「妳是說,里約、死了?」

「是,幾小時前,說是想回去了。」

「為什麼不阻止他!?」我吼道,猛地站起身,老闆用煙斗敲擊桌面的聲音讓我感到煩躁。

「阻止他做什麼?」她點起煙斗,深深吸了口:「趁他現在還回得去。」

「是這樣說沒錯,但是.....」一時之間我找不出話來反駁。

確實,里約和我不同,他還有回去的機會,這裡的記憶對他來說可能只是一場夢,說不定連記得都不會記得。但我不一樣,我是遺忘者,我沒有「回去」這種事,死了就是死了。在待得太久回不去以前,里約的離開對他來說應該是件好事。

「......這傢伙,要走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我頹廢的倒回椅子上。

「臭小子整天跑得不見人影,怎麼跟你說?」老闆不以為然的哼了聲:「里約小子留下的東西你處理處理,不要的跟那些手下說一聲,會幫忙搬走。」

「......知道了。」


**********


拖著腳步回到三番街的居所,我還是沒有里約離開的真實感──一切都像昨天一樣,杯子還裝著沒喝完的水擺在桌上,被子隨便疊著扔在床腳,衣服掛在竿子上都還沒乾透。

里約,走了嗎?

我一件一件的收著用不到的東西。衣服的尺寸不合,我穿不下,扔掉。杯子跟餐具,我有了,扔掉。床,太大了不好處理,放著好了,說不定以後的人會用到,留著。巨大的工地鏟,里約拿來當武器的東西,連這個也沒帶走嗎?我不知道怎麼使用這個啊,扔──

無預警的,一滴水掉在鏟子上。

我以為是屋頂漏水,抬頭看了半天,才發現那是我在哭。

「阿咧……?」

胡亂抹著淚水,液體卻不斷從眼睛裡冒出來。奇怪,雖然有些難過,但應該沒有到會哭成這樣的境界啊?

眼淚模糊了視線,只能看見鏟子的輪廓,我隨手抓來一旁的衣服摀住眼睛,卻沒有用。頭不知什麼時候跟著痛了起來,像針刺,先是一個點,然後擴散到整個腦袋,我抱著頭在地上翻滾,只希望這種痛能夠停下來。

又出現了,刺耳的笑聲,像之前聽到的那樣,但是更近。混雜著小小聲的低語,一起在腦裡響起,好痛!快爆炸了,頭好痛──

不……救……

什麼?

會……逃…….去的

誰?

約定了喔,不要忘記我。

是誰──

什麼東西?記憶?誰的記憶?黑暗的房間裡,尖叫著的聲音,不斷消失的溫熱,以前做過的夢全部湧上。好痛,頭、身體也、眼睛也。想尖叫,也許已經在尖叫,我聽不見,耳邊只有笑聲,尖銳的,刺耳的,很多人的,混著尖叫,不斷迴響。

夠了!停止!不要再吵了!

不要!住手!放過我!那不是夢,我知道的,那不是夢,我不要想起來!我不想想起來!不要讓我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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